李丹云说贺郁之这人啊有才能,有手段,心性更是旁人难比的坚韧。
只可惜被仇恨所蒙蔽,恶欲遮眼,将来难保不会行差踏错,祸及自身。
他是把无鞘的刀,足够锋利。
李丹云以上位者的姿态用他,与之狼狈为奸也好,虚与委蛇也罢,最多也不过是被割伤而已。
我对贺郁之有情,生了情,才能物尽其用,沦为他掌间翻覆的棋子。
他若对我残忍,我只会被他吞噬殆尽,连骨头都未必剩。
我知李丹云怨我不听她的提醒与贺郁之亲近。
当李丹云说出这番话来时,我却只笑着同她赔了礼,继而不顾她推拒与白眼,半倚在她肩头,笑道:“殿下,我不会让自己沦落至此的。
“我信他不是奸恶之徒,他要报仇要查**相,那是他要行的路。
“他心中充斥仇恨,不论爱不爱我,那爱都只会排在最末等。
“我虽喜欢他,但人这一生又未必只会被情爱充斥,又何必将他放在首位?”
李丹云当时默然片刻,倒也轻俏笑开,她说:“燕如意,今天说的话我且帮你记着。”
李丹云愿意用他,贺郁之也该物尽其用向李丹云展示他的价值。
毕竟李丹云需要深入朝堂替她谋事的棋子,而不是隐在幕后的家臣。
贺郁之后来连中三元,成了天庆十五年的探花郎。
再加上李丹云的提携,贺郁之未曾外调,甫一入朝便入了大理寺。
他们都说贺郁之仗着燕家的势,又成了公主的裙下臣,虽有状元之才,却实实在在是个尚未成型的奸臣坯子。
这般说的后果便是一个个遭我记了名,逐个报复,在下朝路上被我套着麻袋狠揍了一番。
事情败露后,我爹浩浩荡荡将我关进祠堂要请家法。
我犹还不服,呲牙咧嘴的骂我爹是迂腐老顽固。
不想待门一关上,那本要落在我身上的板子却落在我身侧的软垫上,我后知后觉,当即配合着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嚎叫。
我爹夸我打得好,还说若往后再有人欺贺郁之便狠狠打回去。
真要追究,大不了关上门,假做揍我这逆女一顿。
贺郁之却不知情,以为我真挨了打,情急之下冲了进来,什么名节规矩尽数不顾了,将我死死搂进怀里。
开口便言:“千错万错皆由我起,伯父要打也该打郁之,如意年岁小遭不住的。”
我爹总说往日皮最厚的便是我,犯了事儿打上千百次都不长记性。
偏生贺郁之将我说的柔弱不堪,好似挨了这一顿便会将把气给咽了去。
显而易见的,老匹夫故作一副严肃模样,嘴角却抽动着极力忍笑。
但手中的板子未停,当真毫不留情面的落了下来。
贺郁之往日心眼多如牛毛,此刻却成了个实心儿的,生怕我被人打坏了,抱着我抱得愈发紧。6
而我爹那一板子便也只带出一道劲风,我们两人身上谁也没落着。
“老不正经的东西。”我嘴里犹在骂。
贺郁之轻掐了把我胳膊让我住嘴,而我爹却是将手里的木板随意扔在了地上,瞧着我俩道:
“真看对眼了,不若挑个良辰吉日将婚给成了。”
婚事几乎是我爹一口敲定的,还不忘对我耳提面命一番。
“贺郁之这孩子好啊,也不知道要被多少姑娘家惦记,大白菜被我家姑娘拱了也不必再便宜旁人。”
我霎时成了只拱白菜的猪,虽恼恨,却也百口莫辩。
贺郁之自知不能误我,他要报仇,前路未卜,说不定哪日便死了。
因此这桩婚事贺郁之与我私下都颇为默契的再未提过半句。
冯越掌权时,朝中有能武将皆被扼制,收了虎符,报复不得施展,只能龟缩在都城煎熬似的空享太平。
如今冯越已死,在南梁休整两年后,李丹云上疏李祯,趁此南梁大捷之机,让他恢复朝中能将领兵之权。
我爹随之领兵北行,欲夺回遭魏人所占的青州六城。
冯越当年弄权已让李祯忌惮后怕,更不论让武将持重复掌兵权。
他享受如今权力尽数在己身的**,不可能再让他人有持刀立于他颈侧之机。
恰逢当时,襄阳王李秋迟于封地屯兵,初现反心,李祯将大部分兵力集中在襄阳附近。
也因此,李祯只给我父亲拨了八千余人,加上燕家铁骑,不过万数。
与魏兵十数万军马相抗衡。
夺回南梁所收复的失地,如蚍蜉撼树。
我爹却还是一口应下了。
本该一生戎马的将军,被困囿在这金玉地安享太平是一件极为残忍之事。
贺郁之知道这么个消息时,却是近乎惊惶的。
兴许是他对危险近乎敏锐。
早在贺家灭门前,贺郁之年少之时,便已送走身边许多人。
都说贺家满门忠烈,旧年魏兵攻城掠地,死守南梁的都是贺家人。
他的叔父死于阵前万箭穿心,兄长在奇袭魏兵后遭了暗杀,长姐怀着孕提着红缨枪便上了战场,因行军动了胎气,于军账中生子后失血至死。
而他的父亲,贺成肃贺将军,带着至亲残碎尸骨回了京都,将他们一抔黄土尽数埋葬。
那时候贺郁之还很小,他的阿娘曾跟他说过,等他能拿的起刀,护得住身边的人的时候,远在青州守关的亲人便会回来。
到那时他则要代替他们承担贺家之责,奔赴战场。
贺郁之等啊等,春秋冬夏,数载而过。
等来的却是至亲的尸骨。
就是他们,曾教过年幼的贺郁之练过刀,在他牙牙学语的年岁偷偷喂他吃糖,带着他放过纸鸢,骑过马驹,将所有的耐心和爱尽数寄与这个贺家最小的孩子身上。
亦是他们,曾经那般坚定的认为,贺郁之长大以后,定会成为人人敬仰的英雄。
贺家能战者死尽,最后得来的却是强压下来的叛臣罪名。
如今的贺郁之经脉已废,再拿不起刀刃,上不了战场,亦不可能成为英雄了。
年轻且病弱的文臣,带着刻骨的仇恨去探寻真相。
他被燕家所救,受燕家的庇护,唯一尊重且敬仰的人唯剩我的父亲。
贺郁之在得知我爹要奔赴战场时,幼年的阴影在瞬间将他充斥。
他混乱间已说不出什么祈求之语,只是蓦地在我爹面前跪下,近乎匍匐在地的姿势,死死攥着他的袍角,求他别去。
我爹一个粗蛮武将,是没有如贺郁之那般细腻的心思的。
年轻时一副凶悍模样不知吓跑多少姑娘,他也一心征战无心嫁娶之事,以至于一辈子身边都未曾有过一个知冷知热的人。
我是他在边境小城捡来的弃婴,他身后无子,对外都说我是他亲生的女儿,将我宠成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。
贺郁之在求,我亦知晓了厉害,便也在贺郁之身边,紧紧攒着我爹的胳膊恶声恶气的不让他走。
我爹毫不客气的赏了我一个暴栗,对贺郁之,却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:
“哪怕只有一万兵马,我也能把魏兵从青州给打退,不用怕。
“若真舍不得我,你们俩小孩,在我走之前,便将婚给成了,怎么样?
“我这一走,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,郁之啊,你得好好替我照顾如意,这姑娘到处闯祸惹事,也只有你能镇得住她。”
近乎是为了完成我爹的心愿。
我与贺郁之就这般稀里糊涂成了婚。
三书六礼,过了明面的。
我们私下本来就已经定了情,不过贺郁之前路难卜,而我亦心有退却,到底未曾真正越过界。
成婚当夜,他待我极其小心翼翼。
直至挑开我盖头,与我喝了交杯酒,洞房之夜便只是抱着我同睡了一塌,再也有过任何逾矩。
可毕竟已行了嫁娶事。
我如何都忍不住,缩在他怀里边啃着他脖子边拱着火,恨不得当夜就将他吃干抹净,吞吃入腹才好。
在我手伸进他里衣的时候,他强硬地抓住我的手腕,怒出凶狠神色来:“燕如意,你还睡不睡了?”
“不想睡。”我故作一副无赖模样。
他也不客气,抱着我将我死死箍在他怀里,不让我再有任何动作,继而语气放缓,同我道:
“如意,你且再等等,他日我若有命去活,你还肯要我的话,那我什么都会给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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